2009年10月22日星期四

再談《虛擬街頭漂流記》



先感謝曲辰送我第二屆金鑰獎的活動手冊。這本場刊製作得十分精緻,內容充實,除了活動資料、MLR成員匯報外,更有評論文章及短篇小說,短短三十六頁卻有幾倍的份量,有幸獲贈一本,深感榮幸。手冊當中有一篇備受爭議的「島田莊司獎覆面座談會」,由MLR成員主持,內容不乏對三部決選作品的辛辣評語。也許有讀者嫌部分評語過度尖酸,但我仍覺得這是可喜的現象,對創作者來說最糟的不是批評,而是沒人理會。而且,在批評下可以自我檢討,如果不認同的話亦可以發表文章反駁某些觀點。書評家向來都是尖銳的,小說文化就是在書評家和作家之間切磋下才能成長。

我在早前兩篇《冰鏡莊殺人事件》和《快遞幸福不是我的工作》的感想中,已包括了就這個座談會的一些內容作出意見,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細心比較。然而《虛擬街頭漂流記》的感想文早在收到這本手冊前完成,所以現在補回一些個人看法。別誤會我是要駁倒或強迫他人認同我的意見,我尊重他人的想法,只是有些地方不大認同,期望說出來讓大家參考一下,從討論中找到更好的推理寫作技巧。

以下開始有雷,未讀請迴避喔。


座談會裡指出作者在P.256開始的解說累贅,我算是同意的。在之前的感想中我亦提過,我覺得強調相同倒不如強調不同會較好。不過,追本溯源的話,我卻不知道寵物先生這種寫法是他的問題還是被建議下而改變的手法。在《名為殺意的觀察報告》中,那種爽快的解謎竟然有讀者說沒留意,亦有評審提出這處理手法缺乏大眾性(詳見台灣推理夢工廠的《名為殺意的觀察報告》後記,未讀慎入),如果說因為這事件影響了寵物先生往後的創作手法我覺得一點也不出奇。事實上,我一向覺得「聰明的讀者vs要把話說清楚的讀者」是個兩難式,寫得太高深一般讀者會看不明,寫得太淺白聰明的讀者便會埋怨作者把他們當白癡。拿捏這個平衡點超級困難,尤其是敘述性詭計大都以欺瞞讀者為前提。如果說寵物先生這種寫法是「信心不足」,我覺得歌野晶午某本名作的書後「資料提供」更是信心不足了(爆)。我想起漫畫界的一個故事,《TOUCH》和《H2》等名作的作者安達充早期在小學館當新人時,編輯老跟他說「不要把讀者想得太聰明,你那些雙關語的幽默沒有幾個人看得懂」,最後心灰的他乾脆跑去畫少女漫畫(《美雪》),後來才向編輯證明了他那些要推敲一番的情節能受到一般讀者的歡迎。或許你會說這個例子不就證明了「別低估讀者的理解力」嘛,可是用另一個角度來看,編輯是在市場打混多年、眼看讀者喜好的職業,他們有這項疑慮亦證明了「讀者的理解力」不是一句「他們應該都能看懂嘛」便能帶過的。對一個聰明的讀者而言,一部作品只是一部作品,對出版社和作者而言卻是一個商品。Play Safe我覺得是無可厚非的。

至於敘述性詭計的用途和目的,寵物先生亦解釋過是為了增加趣味,既然作者已開口我便跳過。事實上,我上次亦提出過,我覺得這部作品在艾莉的部分使用敘述性詭計是一種後設式的手法,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解讀。然而,座談會中提出「敘述性詭計是讓人意識到自己有先入為主的成見」,我覺得這是敘述性詭計的最高目的,正如社會派推理是讓讀者意識到社會裡有某些需要注意的現象,至於一部社會派推理作品能否達至這個目標則是另一個問題了。概括而言,我同意這方向的確是最理想的,不過知易行難。

座談會裡批評書中的「AI親情」虛假或不實,我卻不同意了。事實上,座談會裡一句說話便顯出批評者和持相反意見者的一個根源性差異--在座談會中,無名指出「你為了取代女兒而創造一個女兒,但後面這個女兒是一個不能有自己主張的女兒,那你到底如何說服自己這個親情是感人的?」。為什麼「不能有自己主張」?如果以單純的電腦程式來看待一個人工智能,毫無疑問這是正確的。問題是,「人工智能不能有自己的主張」嗎?再來的問題便是「什麼是自己的主張?」。人工智能並不是單純的指令機,而是通過「學習」去培養的。以我當年所學過的老舊AI知識,AI的培養是以類似邏輯門(Logic Gate)的元件模擬神經元(Neuron),組成一個龐大的神經元網路(Neural Network),通過「學習」更動各個神經元的輸出值,而成立出「人工智能」。據說這和人類大腦的學習機能接近,詳情我當然不清楚了。在現實世界裡,我也不敢輕言這種理想的人工智能沒有自我,更何況在一部虛構作品裡,作者可以擅自決定賜予他筆下的人工智能跟常人一樣的「自己主張」呢。事實上,作者努力探討的便是「對不知道有沒有自我主張的機器發生感情,是一廂情願還是合理的?」,若然一開始便否定了,的確整部作品也不用看下去,就像認定「偷竊當然是犯罪、犯罪是不道德的」後,沒可能在亞森羅蘋小說裡找到樂趣。(笑)

另外,關於小露搶了大山的美少女夢工場結局來玩(爆),我也有不同的看法。先別提艾莉不是美少女夢工場式的狀態機(見上段),艾莉為何會接受小露的母親提議呢?我覺得這個疑問是這本小說最值得玩味的地方之一。結局中,小露沒說出那五個字便終止了,到底艾莉有沒有應承?如果艾莉根本沒有答應,座談會提出的小露跟艾莉之間的關係根本不用談,如果答應了的話,當時的情景又如何呢?是否小露說了一句「我是你媽媽」後,艾莉便回答一句「Yes my lord」呢?(搞不好是「Bad Command or file name」 XD)然而更先決的問題是,一開始序章裡的「我」到底是小露還是艾莉?從字體來判斷應該是艾莉,但讀者亦能自行詮釋,認定這是小露。如果這一段是艾莉的自白,她也解釋了她認小露當母親的理據了,我們要再深入挑剔作者設計這角色的行為背後的動機嗎?反過來,若然讀者認定序章是小露跟未央相識的一段,那結局便是Open Ending。有時我會想,對讀者來說到底一部作品的生命是作品自己的,還是作者給予的?讀者要解讀的是「作品」,還是「作者心目中的作品」?(嗯,我承認我未讀《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我會找來讀讀了)

最後有一點覺得可以拿出來討論。座談會裡有人提出以科幻來描述親情倫理問題之類在外國作品已達到很高的層次,相比之下這部作品太簡陋。這說法有其道理,但以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作品並沒有這缺點--不以科幻的角度來看的話。的確這種倫理題材在科幻電影或小說見怪不怪,然而這作品裡我卻處處看到作者把科幻性拉到最低。從作者在書中所舉出的例子(尤其是Saturn的遊戲Roommate),我覺得這作品的評論點不應著眼於科幻,反而應該放在日本流行文化中的二次元情結。科幻作品往往集中於「人造出來的東西能否有感情」,而本作卻一股腦兒集中在人類的想法方面,艾莉有沒有客觀的「自我感情」幾乎隻字不提(或者簡單來說,「神說艾莉有自我,便有自我了」 XD)。與其拿Asimov的理論來研究此作,不如拿本田透(日本那位二次元腦內戀愛教祖,不是少女漫畫《魔法水果籃》的主角喔)的主張來比較更貼切。說起來,我曾考慮過《虛擬街頭漂流記》在日本出版時會不會引來御宅族的擁戴或批判……(笑)

嗯,想說的大概就是這些,說著說著又打了一大篇(哎~)。如果想回應的話請小心爆雷,留言區沒法設Spoiler alert,我怕未讀的人看到掃興。 :)

3 則留言:

  1. 關於AI的部分,讓我想到手塚治虫的原子小金剛(小飛俠),天馬博士不就等於XX嗎?(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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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慢著,那麼○○便是鼻子超大的御茶水博士了?!形象大破滅啊~~ 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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